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眼前的玻璃視窗是一片灰白。黑色的雨刷緊貼著表面來回划動,前方的景物在清楚與模糊之間游離。逐漸增大的雨勢夾雜著前車濺起的水花狂掃而來,我不得不調快雨刷的速度。

 

車內異常的沉默,呼吸在雨點敲打車子聲中顯得薄弱,老弟點了一根煙並略為搖下車窗,外頭混亂的雨聲立刻湧入。這次回鄉是奔喪,對於祖母的去世,總覺得有些錯愕,前段時間去探望她時,精神看來還算不錯,世事總是多變。我看著前面,想著她跟我說話的神情,還有那因為神經失調而不停抖動的雙手。

 

車子切過淌水的路面,滑向交流道,往家鄉的方向行駛。沿線街道開了不少汽車旅館及大型商店,每次回來都會有一些不同的變化,直到接近小時後居住的村莊,才看到幾棟早期的木造日式平房。密集的雨點敲擊著路面,泛起陣陣白茫茫的水霧在地面翻滾,整座村子像是座落在湖面,有些搖擺,濕漉的外牆刻暈染著奇異的圖形,而隱藏在木格窗內深邃的角落,是股熟悉莫名的氣息,記憶的手掌,貼著我的胸膛,緩緩進入體內,扭曲著手指搜尋著我的青少年時期。

 


 

十九世紀澳大利亞的北部荒野,正括著乾燥的季風,幾個原住民在混合著礫石發燙的地上走著,地表散布著不少乾生植物和桉樹,其中一人停了下來,一行人同時止步,眼光都注視著不遠的一個方向,前面的那個人輕輕的握著迴力棒,在炙熱的陽光下,黝黑的臉孔裡,一雙棕色的眼睛在深陷的眼窩中發亮,前方耀眼的天空中正飛來一群青綠色的鸚鵡。他的手臂略為向外後方揚起,由慢而快的將回力棒射出,迴力棒在天空開始它的旅程,它十分盡責的旋轉,切著空氣劃著弧線撲向鸚鵡。

 

這樣的飛行,就像一隻紅尾鶲。從事鳥類攝影的人都知道,拍攝紅尾鶲是很容易的事,牠總是停棲在熟悉的樹枝上,只要有昆蟲飛過,牠就會鼓著翅膀前去捕食,無論有無與否都會飛回原處,氣定神閒的等著下一個目標。所以,你可以看見牠從樹枝定點往外不停的劃著橢圓形,就像是一枝精巧具有生命的回力棒。

 

這個原住民審視著飛行路徑,瞳孔開始有些放大,風向與手勁都恰到好處,他十分滿意的牽動著嘴角。這枝迴力棒是他的精心傑作,木質的飛棒表面略呈弧形,兩端水平要有曲角,更重要的是,平面的彎曲角度必須恰到好處,角度過大或過小,不僅使用不便,也無法飛回原處,這一切精確的設計都是經驗的累積,他懂得如何製造一把適合他的回力棒。

 

致命的旋轉撞進鳥群,兩隻鸚鵡向下跌落,天空散落著淺綠色的羽毛,他跑向前去拾起鸚鵡,檢起迴力棒,他拂去表面的塵土,輕輕的用著粗糙的雙手在表面撫拭著。

 


 

六月夏季,澎湖望安的海邊夜涼如水,綿延的沙岸正括著強勁的海風,黑色的天空閃爍著星光。海水逐漸開始漲潮,在距離岸邊不遠的海裡,隱約出現了一隻綠蠵龜的身影。

 

歷經長途跋涉,在交配完成後,就像迴游性的鮭魚一樣,牠拖著略微疲憊的身軀,回到牠的出生地。週遭的海水溫暖的包圍著牠,熟悉的味道恣意的在體內流動,一如遠在千里之外莫名的指引。牠浮出水面,滿天璀璨的星斗在牠的前方劃開一抹寂靜的沙灘,牠緩緩划著鰭肢,順著潮水漂向岸邊。

 


 

我想起那段在聯考繁重課業下的青澀年少,晨昏的交替對我似乎不具意義,日子就在蒼白恍惚的讀書聲中度過。

 

不記得是哪一天的傍晚,我疲倦昏沉的躺在床上,意識逐漸模糊,眼前的黑暗幻化成小時後居住的木造平房,我在路中央沿著街巷搖晃漂浮,直到聽見家人的呼喊,現實與夢境急速重疊,我才迷惘的睜開眼睛。

 

就像在這個下著雨的早晨,我望著模糊的村莊,雜感交織。經歷完人世意志的試練,或許,在悲傷之餘,對於祖母,我應該投以深切的祝福。也許有這樣黑暗深遠的地方,存在著散發熟悉的光亮,向她伸出溫暖的雙手,如生命底層的那股未知的情感,爲她脫下外衣拂去塵土,舒適的躺在潔白無暇的沙灘,籠罩在柔和明亮的陽光下。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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